摘太阳
李恒

        寒冬。
        冻僵凝重的空气像冰做的笼盖一样仅仅扣住严寒。寒风呼呼作响，像冰刀一样刺骨。
        我迎着寒风赶在上班的路上。寒流汹涌，肆虐在街道的每个角落，冷清的街道显得那么肃杀，悲凉。
        匆匆之中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苍白无力的喊叫：“先生！等等！先生。请帮个忙。”我转过头，只见一个妇女一拐一拐地跑到我面前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，对我嘿嘿直笑。
        如此寒冷的天气中，妇女没有棉袄，也没有大衣，就连少得可怜的单薄衣物也陈旧肮脏。妇女憔悴苍白，脸庞瘦削，身子干瘪，看上去仿佛一个要融化尽了的脆弱雪人。凌乱的头发还夹杂着脏物，浑身散发着丝丝腥臭。这分明是活脱脱一个社会底层里的人。
       “先生，行行好。请帮我把天上的太阳摘下来吧！求你了。”妇女指着头上的朝阳，小女孩似的一个劲儿恳求道。
         我狐疑地盯着她。摘太阳？开什么玩笑？这个不着边际的请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。
        “先生，快帮我把太阳摘下来吧！求求你了！”妇女焦急地说，睁大着乌黑的眼盯着我，那长满茧子的手拉起我的手臂不断摇着。
        “可这是为什么呢？再说，谁都没办法把太阳摘下来呀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可以的！太阳可以摘下来的！求求你了，先生，帮我摘太阳吧！你看那太阳多么美好啊！我真的好需要那个太阳啊！”妇女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望着心仪的小伙子一样仰视着太阳，沉浸在摘太阳的美梦中。
          我摇摇头。灰冷的世界不知还会有多少行骗欺诈的伎俩？
        “那你自己摘吧。”我冷冷地说，转身欲走，那妇女却牢牢地抓住我的手，近乎尖叫道：“先生！求求你不要走！ 我已经求过很多人了，可没有人肯帮忙……先生，我需要太阳啊！”
        “不是我不帮忙，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摘太阳啊！”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 妇女急了，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，枯枝干柴般的双手抱紧我的腿，嘴里不停喊道：“摘太阳！求求你！摘太阳！求求你……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，剧烈地扭动双腿，试图抽出我的腿，可那双手仍犹如蛇一般缠得我的腿隐隐生疼。“你是不是有病啊！”我尖声咒骂道，使劲儿地上下跺着脚，用力地左右扫着腿。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那疯妇哭了，  寒风夹带着嘶哑的哭声，令人瑟瑟发抖。她忽然用头不断撞我的腿，渐渐由啜泣转化成嚎啕大哭，像疯狂的野兽一般拧起拳头如擂鼓一般不断捶着我的腿，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：“太阳，要，我。太阳，摘。摘来下……”
    我艰难地憋着肚里的满腔怒火，正想大力抽脚离去之时，脑袋里突然有灵光一闪。
   “静一静！静一静！听着，我有办法了！”
    那疯妇终于停下了，泪眼朦胧地看着我。
   “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雪吗？这是因为天上的云朵落下来了！你不信？你看，云是飘在天上的，雪也是从天上飘下的，而且雪和云都是白色的。你信了吧？”
    她傻傻地点点头。
   “这就好。”我稍稍了舒了口气，“那么我告诉你，只要你等到云朵落完了，太阳就会自己落下来了。明白了吗？所以你就好好在这里等，等到哪个时候下雪了，雪下完了，就会下太阳了。你就可以‘摘’下太阳了。”
    说完，我拔腿就跑，留下她独自一个盯着太阳发呆。
    很巧的是，中午果然下起了雪。不过雪下得很不诗意，寒风夹着雪花直飞而下，整个严寒世界白得令人胆寒。
    令我更揪心的是，黄昏时我下班回家，在那冷清的街道上又遇见了她。
    一见到我，她便踩着厚厚的积雪，困难地跑向我，激动地说：“好心的先生。太好了，你看，下雪了……”她单薄的衣衫和杂乱的头发上都落着白白点点的雪花，瘦小的身躯发抖着，冻得发紫的双唇翕动着，牙齿咯咯直响。寒风阵阵袭来，让她不停打着哆嗦，可微笑从没在她脸上消失，仍旧像太阳一样灿烂。
    见我一言不发，她焦急地问道：“先生，是不是要下太阳了？”
    我惊呆了，振傻了，只能机械地不断点头，然后不敢回头地跑开了。
    这时，一个同样瘦弱的男人迎面向我走来，喊道：“先生，请等一下。”
    我停下来疑惑地端详着他。一样单薄陈旧的衣服，一样杂乱的头发，一样冻得发青的脸，再加上那拉碴的胡子，该不会又是一个疯子？骗子？她的同党？
   “请问你就是那个说会‘下太阳’的先生？如果是，我在这里替我妻子向您道歉了。太对不起了，是我们给你造成了那么多麻烦。”
   “你的妻子？她？”我指向身后那在雪地上欢快地蹦跳着，冲满希望地看着天空的妇女。他点了点头。
   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，失态地喊道：“都病成这样了，为什么还不送到疯人院？”
   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两条空荡荡的随寒风飘扬袖管，叹着气说：“没钱啊……”沉默了好一会儿，他又说：“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等，我一直叫她回家，可她不肯，说要等到‘下太阳’……先生，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摘太阳吗？”
    他凝视着那个快乐得像天使的妇女，两颗泪珠从他瘦削的脸上滑下，在寒冷的世界中滚烫得像两个太阳。
   “我们的女儿几天前冻死了……女儿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：妈妈，你可以把天上暖暖的太阳摘下来给我吗……”